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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百年來,浪潮一波波,不分晝夜地推湧上岸,沒有人能夠永遠記住,每個海浪花退去前一刻的最後輪廓。佇立在鋪滿著黑色圓潤的礫石灘上,用視線當作畫筆,沿著每一波襲來的白色滾浪沫邊,向遠處串連描去,幾近圓滑的弧彎,在接近東北方的海天邊際處,輕輕地向內挑勾收筆,將妳悠雅潔淨的月牙線條展露無遺。

 

海天間,藍綠深淺色階交融,投入陰晴明淡的調和變換,是妳四季生動的心情。詞窮的美麗,無以形容這種視覺的震懾感動,年復一年地,呈現在這緊鄰太平洋近23公里的長長海岸線上。他們說,遠在幾個世紀前的某個時空裡,就在這弧彎盡頭的海面上,洋人水手翹首望見了岸邊崇山峻崖筆直入海的磅氣勢,觸目驚心地呼口而出「FORMOSA」(福爾摩沙),也曾眺見在立霧溪口處金光熠熠的海岸,記載下「花蓮」最早的地名「TURUMOAN」(多羅滿)。後來,成長在這裡的人們,賦予了妳詩意又謎樣的名字-「七星潭」。

長時間以來,因為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對於海洋文化偏頗封閉的冷漠,加以軍事禁區的管制,妳自然原始的風貌,幸運地未遭受到太多的破壞。但隨著縣政的規劃及民眾的心聲,漸漸凝聚形成一股力量,破除了印象中牢不可移的軍管藩籬,這個海域自87年起,被劃定為縣級風景區而逐步開發;從此,這裡原本寧靜的海岸線既有的景觀,開始有了更甚以往的「整容工程」。而妳長久以來孤芳自賞的神祕色彩也隨之褪去,驚豔美麗的容貌自此無以隱藏,若非村裡老人口傳的故事以及文獻可循的答案,後人終究難以探知妳身世的謎底,無以解開妳稱潭卻不見潭影的疑惑。

風輕浪平的日子裡,喜歡來到妳身邊,坐在這石灘上凝望妳萬般的風情。晨曦微光中,如嬰兒清純無暇的眸子,柔亮藍色的海面是妳初醒的心情;夕暮霞光裡,又似野豔女的媚眼,愛把偌大的洋面逗弄得通臉羞紅。面迎旭日昇起的海天間,任何一個時空點,盡可肆無忌憚地以自我為中心,而這弧形的岸緣邊線,便彷彿是妳懷抱海洋的雙臂,經年流淌而過的黑潮,就像是妳豐潤的孕乳,滋養著多種性的魚群大量匯集在此,自成了一處天然的漁場。

早期移民於此的社區居民,便因這海域豐富的漁獲量,而以「牽罟」的捕魚方式開始依海落腳維生;現今,幾處漁家引進「定置漁場」的漁業技術,聰明的人們,充分掌握了潮汐漲落及魚群迴游的特性,以守株待兔的安全方式,不僅常可漁獲滿載,也保存了魚貨上岸後的完整性及鮮美度。漁汛旺季來時,辛勤的漁民們,大部分依舊會習慣駕著膠筏,出海合力灑網捕魚。當夜幕低垂時分,漆黑不見五指的灘岸上,依稀傾聽得見海浪輕輕淘刷石粒滾動的低吟聲,恰似妳沉沉的氣息,而映入眼簾的點點閃爍漁火,總是惹人痴醉,彷彿天上的星子,墜落靜滯在眼前不遠處,綴飾著妳幽幽的胸膛;頃刻間,摘星似乎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幻夢。

秋深葉落後季風吹起的冬日裡,妳總愛伴隨著東北風凜烈呼嘯的節奏,撒野狂舞,任由海面不絕地捲起朵朵白花浪頭。時節及經驗提醒著討海的老手,高經濟的魚群正追逐著小魚來到了這片海域;漁船東家們謀定後,也開始呼應駕船駛出港堤端,險浪濤天中,不時隱現手夾鏢槍的矯健身手杵立船頭,在惡劣的海象中,眼神銳利地尋找著白肉旗魚的背鰭蹤影,因為他們知道,錯過這次老天賞賜的好機會,再是更待來年。當船隻滿載著豐碩漁貨順風返航時,妳美麗的弧灣又再次像是寬大溫暖的臂腕,默默張伸在岸邊,等候著撫慰漁人疲憊的目光,那堤端紅色的塔身早已在不遠處,閃射著指引歸程的燈火。

美景渾然天成的妳,知名度快速躍升,漸漸成為花蓮觀光宣傳的重要地標代表之一接二連三的行動攤販低調地聞風進駐,未合法的商業行為悄悄地在公權力近乎包容下,逐漸凝聚成一處理所當然的謀生商圈,終也成為景觀區裡無法移除,卻又方便民眾消費的「特殊景觀」之一。曾幾何時,面對著與日俱增湧入的觀光人潮,漁村純樸的生活方式,開始逢受轉型的思維影響而起了變化;岸上房屋的構築,不覺中在商業經營者觸角的伸入後,調融了越來越多的現代元素,突立在漁村舊有的矮舍間。景物不搭調的環境妥協,盡付難言的沉痛與無奈。

這些年來,座落於石雕公園裡鬼斧神工的鉅作,曾多次經歷風災,無以想像的巨濤駭浪湧襲上岸,龐然雕作竟也不敵衝創而傾頹散落移臥;公部門先後努力投入所謂創意的硬體建設,在鹹濕海風日以繼夜吹襲中,也多有腐蝕銹殘;許多「人定勝天」挑戰主宰天地的過度主觀思維下,辛苦鋪造出來的硬體成果,多少被大自然潛在的未知力量回撲銷盡,面對這種千軍莫擋的能量,實令人不得不心生畏戒。

他們也曾說,妳美麗的海岸線,經歷四季的更替換移,自然平衡的潮波瀾,也許在某處正慢慢被海浪沖蝕而崩塌,卻在另一處的海邊正填積堆築著。但商業利益的陰霾,已開始悄悄籠罩住這弧海灣,一種消磨妳「美色」的粗糙手段,忽略了尊重大地生命的濫肆開墾,終有一日,那累積的能量勢將鋪天蓋地宣洩而出,暴怒反撲的力量,又豈是凡俗大眾所能想像、所該承擔的恐懼啊?現今,生長在這片美麗土地上的善良人們,似乎一再習慣選擇了健忘,重複地用時間當作寬恕的療傷藥帖,而我們究竟還要用多少歲月及代價去縱容,這可能無法挽回的歷史共業?

又站在這弧彎海邊,極目窮眺妳月牙般的完美容顏,一抹淡淡的哀愁,無端由來地憐惜與忐忑,猶如濃濃海味中隨浪沉浮的船影;假想著千百年後的妳,浪花依舊用著無國界的語言,低聲吟哦地淺唱,波濤如昔沖抹去踏印在砂石攤上的足痕,而學堂裡的子子孫孫正捧著書本,朗朗歌詠著七星潭曾有的富饒,用想像拼湊著妳不再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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